每逢周末，就喜爱逛菜商场。其间，尤以东岳商场去的多。店肆树立、布局规整的小巷子里，呼喊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切菜剁肉声交错在一起，如一曲轻捷的民间小调，怡人心神。卤肉的酱香和瓜果的幽香随风飘荡，引得顾客如织。

　　从商场正门向里走大约100米，有一家卤菜店。招牌是“夫妻肺片”，卖的当然是猪、牛、鸡、鸭的脏器，如猪肚、牛肚、黄喉、猪耳朵、鸭胗、鸡心等。店东很用心，将食材规整码放在玻璃柜里招供选择。而我，算是这家小店的熟客。一来，好这一口。二来，就算没有购买，也会停步顷刻，盯着规整摆放在货台里、被切成片的薄如蝉翼的猪耳朵发愣。

　　回忆中，猪耳朵便是凉拌顺风，会和白酒一起出现在姥爷的餐桌上。姥爷单独坐在桌前，静静将二锅头倒入容量二两半的玻璃杯中。先将鼻子就近杯口闻上一闻，然后眯着眼抿上一口。中止几秒，待酒的香气在口腔漫开，刚才满意地拿起筷子，夹起一片浸了红油的顺风，放入嘴里，嚼了起来。酒足菜饱，姥爷就放下杯筷，点上一支大前门，在旋绕的烟雾中回味人生的悲欢离合。

　　姥爷的中晚餐，能够没有米饭，但不能少了酒。二两半不多不少，一顿正好。而下酒的菜，必有凉拌顺风。姥爷、酒、凉拌顺风这一组合，就好像世人说到诗仙太白就会想到酒和剑，是绝妙伙伴。

　　年少的我，也是姥爷的绝妙伙伴。素日里，爸爸妈妈作业忙，我就由姥爷看管。那时，我体弱多病，姥爷就买王八炖汤给我喝。每天一只，清炖，不放作料。那腥味，闻着就反胃，更别提喝了。姥爷为了让我喝下去，换着法儿地诱我、逗我：今日拿几颗糖备在手里，作为喝完的奖赏；明日做怪相扮鬼脸，趁我笑时一勺一勺喂进嘴里；后天又故作气愤状，吓唬我不喝就揍——但他那高高扬起的巴掌却从未落在我身上。每逢我喝完王八汤，姥爷就会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凉拌顺风，再倒上一杯酒、点着一支烟，坐在桌前有滋有味地吃着、喝着、抽着，像在给自己开庆功宴。看他那眼睛微眯、嘴角稍扬的称心如意的神态，懵懂无知的我总以为姥爷在独吞美食。

　　等我五六岁时，体质好了些，姥爷就在宅院里教我骑自行车。旧式的二八大杠，骑上去，我压根踩不到地。起先每次操练，姥爷都会抱我坐上去。又忧虑我跌倒，在骑行过程中，他就扶着后座架，小跑着随我行进。现在想来，低矮衰弱的姥爷抱了我又小跑，如此重复，必定耗尽了浑身力量。但保存至今的仅有一张我和姥爷的合影中，姥爷扶着坐在自行车上的我，笑脸温暖慈祥，没暴露一丝一毫疲态。

　　逢年过节，全家人都会聚在姥爷家里，陪姥爷谈天、吃饭、喝酒。姥爷话很少，饭桌上，看到家人聚会、听着儿女谈天，他仅仅笑。笑着端起酒杯抿上一口，笑着夹起一片顺风放进嘴里，美好尽在不言中。

　　姥爷离世，已有二十六年了。又是一年清明至，前两天，我去了东岳商场，在“夫妻肺片”店里买了一盒凉拌顺风。薄如蝉翼的顺风被浇裹了红油、装点上翠绿的葱末，令人垂涎欲滴。回到家，摆盘，端上桌，备两副碗筷、倒两杯白酒。夹一片顺风，放进另一个碗中，再举起酒杯，与对杯悄悄一碰。